来自 娱乐 2021-05-21 13:52 的文章

平庸世相中的温柔——评票房低迷的《寻汉记》

  平庸世相中的温柔——评票房低迷的《寻汉记》和久违的平民喜剧

  《寻汉记》上映一周,票房不到300万元,成绩惨淡,几乎沦为五一档期的炮灰。

  没有流量主演,没有俊男靓女,不撒糖,普通青年男女奔着结婚目的谈恋爱,这过于不时髦。男主角王子川是多年活跃于话剧舞台的怪才导演/演员,也不是时髦人。至于导演唐大年,更是不时髦,江湖上早已没有了他的传说。要怎样介绍唐大年呢?他的高光时刻是作为张暖忻导演《北京,你早》的编剧,那是1990年。他的群众基础最好的那会儿,是导演了陶虹主演的电视剧《动什么,别动感情》,那是2005年。15年前、30年前的月亮,是不是再难照进当代观众的心头?

  《寻汉记》的时间背景设置在非婚生子女还不能完全享受如今的平等权利的年代,所以影片的叙事有一个严肃的内核:像女主角王招这样的“单身孕妇”面对隐性歧视的大环境,怎么办?电影最初的名字更直观,也更浸透荒诞无奈的黑色幽默感,叫《生不由己》。  

  王招离婚了,因为她单方面余情未了,因为要在长辈面前演戏,因为各种混乱的原因,她和前夫维持着不清不楚、不伦不类的关系,结果搞出个孩子。她35岁,高龄怀胎,想要孩子,但前夫知情后划清界限,逃得飞快,她要是把孩子生下来,未来要遭遇上不了户口、上不了学……这没完没了的地雷阵,于是,三十六计,“寻汉”为上。

  撇开“怀孕”这个大麻烦,《寻汉记》的王招和《动什么,别动感情》的女主角贺佳期挺像的,年纪不小,职场遇挫,情场翻车,误打误撞开始一场姐弟恋。当年贺佳期遇到的男孩廖宇,是个好看得不得了的小伙子,从小被妈妈和姑娘们宠得春风得意。王招因为玩游戏搭上的杜微,第一次见面时开着摩的出现,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像个猕猴桃。隔了15年,跟美貌无缘的大龄姐姐的恋爱对象,从天仙弟弟降维成潦倒摩的哥,《寻汉记》更直面惨淡的生活、更接地气吗?

  恰恰相反。带着《北京你早》和《动什么,别动感情》的美好回忆走进《寻汉记》的放映厅,开场基本是失望的。唐大年所擅长的对形形色色普通人的精神状态的研究和描摹,在《寻汉记》的序章里被夸张的脸谱取代了。王招是讨好型人格的受气包,职场同事抱团霸凌她,对她呼来喝去,唯一一个不把她当使唤丫头的同事,对她图谋不轨;前夫是人渣中的战斗机,对她冷热暴力齐上;母亲改嫁后生了儿子,把女儿当作“扶弟嬷”工具人;弟弟吃拿揩要,把同母异父的姐姐当提款机……因为演员们简单粗暴想当然的表演,电影的开场铺开了一幅“恶的漫画”,在唐大年过往编剧或导演作品中,那种市井浑浊却充满生命感的气息,没了。

  回顾《北京,你早》,它制造的珍贵体验在于,导演和编剧用善感的心灵和很成熟的创作能力,揭开普通人性含混、暧昧又丰富的光谱。售票员姑娘在物欲和情欲的世界里随波逐流,她见异思迁,心猿意马,但她终究是个憨厚的傻姑娘。公交车司机因为敏感而格外遭着不公平造成的痛苦,可他懦弱又没有行动力,只能周而复始地受着生活摆布。有薄情的人也有被辜负的人,有得利的人也有被牺牲的人,有春风得意也有马失前蹄,没有谁的性情和他/她的生活黑白分明,每个人为着私人的立场,他们的意志和行动总有不同程度的合理性,就是这许许多多非善非恶的普通人,网织出无限丰富的生活。平民悲喜剧的灵魂,不是控诉或批判,而是包容,是在平庸世相中历练出温柔。

  这种生动的生活流,需要编剧、导演和演员达成铁三角的默契,《寻汉记》的遗憾大致就在于,它的生硬别扭的开头让人觉得,那些带着弹性和说服力的人性展现,那些如呼吸般松弛的表演,现在已经太罕见了。直到扮演姥爷的李保田和男主角王子川频繁出现在银幕上,一种活泛的气息才注入电影。

  电影院里零星观众齐声爆笑的场景是什么样的?是姥爷佝着背,背着手,用破釜沉舟的口气说出:“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得找个冤大头。”让人物诚实地流露合理的自私,这是喜剧降临的时刻。就像在《动什么,别动感情》里,蔫儿坏的姥爷教育佳期: “你得留一手,别动感情,要动就动一点点,这样不容易受伤害。”还有经典的《我爱我家》,老干部傅明听说儿子志国精神出轨、情书外泄成把柄时,怎么教训儿子的:“成天一起开会,写什么信。文字的东西怎么能落外人手里?”

  李保田的表演让人看到市井历练的狡黠和时光沉淀的厚道和谐地交织在一个老人身上,王子川的表演,贡献了难能可贵的留白和余味。“炸裂”这种定语,形容的是极其糟糕而非优质的表演。既不屑于写人物小传,也懒得在片场排练的王子川,在镜头前输出了高度准确又适度陌生化的表演,表演和写作、拍摄一样,本质是一种修辞,只是演员用到的媒材是自己的身体,电影里的“生活化”,其实是一种要求更高的、严密组织而不留痕迹的“有技巧的构建”。杜微邋里邋遢地开着摩的去麦当劳见王招,看她开着宝马来,回家就在游戏里提了“离婚申请”,王招电话追问怎么回事,他开着免提,坐在阳光里闲闲地给猪蹄拔碎毛,答非所问地应着姑娘接二连三的“怎么回事”。在这个情境里,这个男人说着不是真正要说的话,做着不是真正想做的事,话说半句,弦外有音,他仿佛对自己的尴尬和痛苦隔岸观火,又似乎演员在诱导观众去补白角色翻滚的心绪。就像拉辛在《拉奥孔》里总结的:制造高潮的时候,要停在高潮到来前,要让看的人在想象中抵达情感最饱满的时刻。

  总是余味定高下。《寻汉记》低开高走之后,最终亏欠在“余味”的消失。两个毛病挺多的人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们互相吸引,爱情并不能让他们变得完美,爱情更没本事把普通生活变成完美世界,到此为止就挺好。但《寻汉记》的编剧不肯,非得言之凿凿“倒霉女孩遇到了踏着祥云的盖世英雄”,他成了她中到的六合彩,以此干翻生活大魔王。

  话说得太满,戏做得太实,于是就成了喜剧的忧伤。

  本报记者 柳青